《方向盘上的城市》

凌晨四点十五分，杨建国轻手轻脚地关上家门，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妻子。初秋的晨风带着丝丝凉意，他裹紧了身上的藏蓝色夹克，哈出一口白气。小区里一片寂静，只有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，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走到他那辆薄荷青的出租车前，杨建国像往常一样先绕着车转了一圈，检查轮胎、车灯。这是他开了十二年的老伙计，虽然车型早已过时，但保养得宜，漆面在路灯下依然泛着温润的光泽。他习惯性地用袖子擦了擦后视镜，尽管昨晚收车前已经仔细清洗过。

"老伙计，今天也拜托了。"杨建国拍了拍引擎盖，轻声说道。插钥匙、点火，仪表盘亮起的瞬间，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安心感。调出手机里的接单软件，系统提示音在静谧的车厢里格外清脆。

"您有新的订单。"机械女声宣告着一天工作的开始。

杨建国看了眼目的地——城东批发市场。这个点去那里的，八成是进货的小商贩。他转动方向盘驶出小区，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。街道空旷，只有零星几辆货车和环卫车。他摇下车窗，让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灌进来，精神为之一振。

批发市场门口已经热闹起来。一个裹着厚外套的中年女人站在路边，脚边堆着几个鼓鼓的编织袋。杨建国停稳车，下车帮她搬行李。

"谢谢师傅，这年头肯下车帮忙的司机不多了。"女人喘着气说，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她疲惫的面容。

"应该的，您这买的什么这么沉？"杨建国一边往后备箱塞袋子一边问。

"给店里进的干货，香菇、木耳什么的。"女人坐进车里，报了个菜市场的地址，"现在生意难做啊，不起早贪黑根本挣不着钱。"

杨建国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，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深深的倦意。他悄悄调高了空调温度："您眯会儿吧，到了我叫您。"

车驶过渐渐苏醒的街道，早点铺子亮起灯，蒸笼冒出腾腾热气。杨建国肚子咕咕叫起来，这才想起忘了吃早饭。他在一个红灯前停下，从储物格里摸出半包苏打饼干，就着保温杯里的茶水囫囵吞下。

送完女商贩，杨建国在早高峰的车流中穿梭。上班族们挤满车厢，有人打电话安排工作，有人抓紧时间补觉，还有人对着小镜子化妆。他最喜欢观察这些形形色色的乘客，就像阅读一本流动的城市日记。

"师傅，麻烦去妇幼保健院，我老婆要生了！"上午十点多，一个年轻男人搀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慌慌张张地拦下车。

杨建国迅速下车帮忙扶孕妇坐好："几个月了？预产期不是今天吧？"

"才36周，突然说肚子疼..."年轻丈夫声音发颤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
孕妇突然发出一声痛呼，脸色煞白。杨建国从后视镜看到她的羊水已经破了，浸湿了座椅。他的心猛地一沉，立刻打开双闪，踩下油门。

"坐稳了！我们抄近路！"他顾不上超速罚款，猛打方向盘拐进一条小巷。这条路坑洼不平，但能省下至少十分钟。孕妇的呻吟声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，他握方向盘的手沁出汗水。

"深呼吸，别怕，很快就到。"杨建国声音出奇地平稳，尽管他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。后座传来年轻丈夫带着哭腔的安抚声和孕妇急促的喘息。

闯过三个红灯后，医院的红十字标志终于出现在视野里。杨建国一个急刹停在急诊门口，跳下车冲进大厅："医生！快！孕妇要生了！"

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飞奔而出。杨建国帮忙把孕妇抬上车，看到她痛苦扭曲的脸和抓着自己衣袖的泛白指节，一种奇异的责任感涌上心头。他跟着推车跑进大厅，直到被挡在产房门外。

"师傅，谢谢您..."年轻丈夫握着他的手，眼泪终于落下来，"车费我..."

"别管这个了，快进去陪你老婆！"杨建国拍拍他的肩，"我在这等会儿，需要什么帮忙就说。"

他在产房外的长椅上坐下，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湿透了。低头看表，从接上他们到送进医院，只用了不到八分钟。座椅上还留着羊水和血迹，他拿出随车的湿巾默默清理。走廊上时钟的秒针走得异常缓慢，杨建国盯着它，耳边回荡着孕妇痛苦的喊叫。

两小时后，产房门终于打开。年轻丈夫红着眼圈走出来，嘴角却挂着笑："生了，是个男孩，虽然早产但医生说很健康。"

杨建国长舒一口气，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："恭喜啊！"

"师傅，真的太感谢您了。"年轻人掏出钱包，"车费还有清洁费..."

"给个起步价就行。"杨建国摆摆手，"孩子起名了吗？"

"还没想好...要不您给个建议？"年轻人突然说。

杨建国愣住了，随即笑道："我哪会起名字啊。不过今天立冬，叫'冬生'也挺好记的。"

"杨冬生...好听！"年轻人眼睛一亮，"师傅您贵姓？"

"我姓杨。"

"太巧了！我也姓杨！那就这么定了！"年轻人兴奋地说，"等孩子出院，我请您吃饭！"

杨建国笑着记下对方的电话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他走出医院时，阳光正好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。车座上的污渍已经清理干净，但这件事留下的印记却深深烙在他心里。

下午的行程平淡许多。他载了个去机场的外国游客，帮一对老夫妇把购物袋拎上楼，听一个失恋的姑娘哭诉了半小时。傍晚交班前，他在加油站排队时，广播里正播放着城市交通台的节目。

"下面插播一条听众来电..."主持人声音轻快，"杨先生想感谢今早一位出租车司机，在妻子突然临产时及时送医..."

杨建国怔住了，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。加油站的工人好奇地看过来，他赶紧摇上车窗，却挡不住心里那股莫名的自豪感。

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。妻子给他热了饭菜，坐在对面看他狼吞虎咽。

"今天怎么这么晚？"妻子问。

杨建国咽下嘴里的饭菜，把今天的经历娓娓道来。说到帮孕妇那段时，妻子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
"你啊，总是这样。"妻子嗔怪道，却掩饰不住骄傲，"上次送发烧的孩子去医院也是，上个月帮那个迷路的老太太回家也是..."

"这不就是咱们该做的嘛。"杨建国扒完最后一口饭，满足地叹了口气，"明天那对夫妻说要给我送红鸡蛋呢。"

妻子收拾着碗筷，突然说："老杨，你记不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儿，你也是开夜班出租车送我回家的？"

杨建国笑了："怎么不记得？那天下大雨，你实习下班打不到车，在公交站台淋得像落汤鸡。"

"那时候我就想，这司机人真好，不仅没多收钱，还借我外套穿。"妻子眼神温柔，"没想到这一借就是二十多年。"

杨建国握住妻子的手，掌心的老茧相互摩擦。他想起明天还要早起出车，但此刻，他只想多享受一会儿这平凡的温暖。

窗外，城市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。无数辆出租车仍在街头穿梭，载着各种各样的故事，驶向不同的目的地。而杨建国知道，明天太阳升起时，他又将握着方向盘，融入这座城市的血脉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