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州出租车票:最早出租车师傅现在买不起奶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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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四点,一辆的士停在羊城创意园2号门,车门半开,一个秃顶中年男在里面半躺着抽烟。看见有客到来,他赶紧把烟掐灭,点头示意我上车。
电台里正播放着粤语讲古节目,我也下意识地把说话“频道”切换成白话,抛出一个地名问司机“识唔识走?”他训了我一句:“开了廿七年的士,广州边条路唔识?”
在广州打车,河南、湖南司机见得多了,但开了27年的本地人已经十分罕见。
“老司机开车”的魅力不在于路熟车稳,而在于政治经济、吃喝嫖赌……男人最爱的话题张口就来。
谈笑风生之间,一部广州的士变迁史,一个起落无常的人生故事,也从这个本地“的士佬”口中娓娓道出……
上车
师傅姓罗,土生土长的海珠人,今年57岁。但服务资格证上的他却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——头发浓密,两眼放光——仿佛在向每一位乘客述说着他作为一名“的士佬”曾经的光辉岁月。
广州的士,诞生于1970年代。改革开放之前的广州还没有什么广骏、白云等的士公司,只有几百台为接待而设的“迎宾车队”,司机们个个英俊潇洒,懂点洋文,享受着公务员般的待遇,人们送礼托关系抢着要入行。那时候开的士不仅好待遇,还“好艳遇”——罗师傅回忆道。
在“三脚鸡”(载客三轮车)盛行的年代,一辆公家分配的皇冠TAXI就好比劳斯莱斯。而“开四个轮”的“的士佬”,就是女咨客眼中的“捕风汉子”(谭咏麟名曲),是师奶们颇为心水的女婿候选人。一句“广州有三宝,司机医生猪肉佬。”罗师傅从老前辈们的口中“从小听到大。
1992年,邓公南巡,省城广州迎来改革开放第二春,的士行业准入限制被逐步放开,30岁的罗师傅经过半年培训,也在这一年成为了持证上岗的“的士佬”。
“那时候坐车的都是香港老板,不是去机场就是跑长途,收小费都收到手软。”
入行没多久,罗师傅就托人“过关”买了台摩托罗拉(大哥大),每晚下班带着它跟朋友去环市路酒吧街“溝女”(泡妞),很威。
当时的的士行业是“一人揸的士,全家唔使愁”的朝阳产业,被誉为“广州改革开放十大成就之一”。罗师傅自己说:“工资高过房价。”
娶老婆、生孩子、在江南西买楼……人生三大喜事,罗师傅靠着开的士在1995年全部实现。
这个三十出头的年青人,在亲朋戚友眼中“好有出息”。
傍晚时分的黄埔大道堵得水泄不通,罗师傅也越来越急躁,抱怨:“广州到底边鬼度来咁多车!”
就像当年不理解为什么本来开得好好的的士,会半路杀出那么多“抢饭碗”的人,经历那么多“砸饭碗”的事一样。
“我入行时广州的士公司就几家,后来随便来个人买几台车就可以成立公司,到处承包给别人。”
罗师傅依稀记得那是1996年,广州的士公司数量大爆发,比的士公司数量爆发更猛的是“的士佬”数量。
看到的士好赚,门槛又不高,南下捞金的湖南人、河南人,还有粤东西北的“山区”的“乡下人”争相涌入。
竞争变得空前激烈。“以前我一个人包一台车才2000块一个月,想开就开很自由。后来人多车少,公司坐地起价,一万多一个月,谁开得起?”很多司机开始找合伙人,每人开12个钟头来平摊“份子钱”。
分蛋糕的人多了,自己吃的便少了。收入大不如从前,“的士佬”的“社会地位”也从中产滑落成为工薪阶层。越来越多觉得“唔着数”的本地人开始转行,腾出来的方向盘,则被更多外地人接手。
其中因为河南人占据了大半壁江山,媒体争相把他们作为“外来务工人员来穗打拼”的典型案例进行报道。棠下村也因为聚居了众多河南司机广为人知。
但对于新闻中“团结”“勤奋”的河南司机,罗师傅却一直心存芥蒂。他始终觉得“是河南人搞到广州的士名声臭晒。”——毕竟那时候一提到河南人,全国人民的第一反应都是“骗子”、“偷井盖”的刻板印象。
“唔识路,又听不明白粤语,成日带人走远路,还到处拉帮结派,搞到好似《古惑仔》咁点得啊?”
那时候的天河治安远没有今天发达。一次路过棠下拉客,罗师傅就差点跟河南司机拳脚相向,只因“踩了别人地盘。”但罗师傅觉得“搞笑”,因为“要踩也是河南人踩了广州人的地盘。”
为了“抱团取暖”,罗师傅也找了个懂粤语的湛江人来跟自己合伙。但他还是感概世道变了:“以前广州人开的士很实在,素质好。现在外地人过来就想捞一笔钱回家盖楼,无规无矩。”
说罢,这个刚刚才以高素质自居的老司机就对着空气连爆了几句“DLLM”,既愤怒,又无奈。
走走,停停
红灯一个接着一个,罗师傅油门踩了又松,开得很不过瘾。他衬衫口袋里有一包烟,但他不能像隔壁的桑塔纳司机一样摇下车窗抽两口,因为会被罚款。
但即便没有烟,我也知道身旁的这个中年男人还有很多苦水要吐,而“催吐剂”只需要轻描淡写的一句:“之后呢?”
后来在1997年,市政府号召广州的士向香港学习搞规范化运营,考试严格了,司机素养普遍好了。考完新资格证的罗师傅,从公司那里领了一件蓝色新工装,换了一辆红色老捷达。
然而彼时的香港金融危机的风暴已经刮起,广州的士的学习非但没有沾上半点“亚洲金融中心”的光,反倒染了一身的衰运。
经济电台天天在讲“浮动汇率”,没读过什么书的罗师傅听得一头雾水。但他感觉到——每天街上打车的人越来越少了。拦路打劫的悍匪倒是越来越多。为了保护司机,公司统一在车上加装了一个“铁笼”,罗师傅吐槽:“每天上班就好像坐牢一样。”
那些日子罗师傅经常出空车,再加上“摩的”跟黑车的冲击,收入滑铁卢的他“连(给儿子的)奶粉都没钱买。”
但“上头”却变着法子压榨他们这些司机,不仅“份子钱”越来越贵,就连政府修路都要从他们的工资里面揩点油水。义愤填膺的“的士佬”们自发罢工,罗师傅跟自己的合伙人一起把车开到了从化去吃了几天荔枝。
好不容易熬过了金融危机,躲过了悍匪的“劫杀”,以为可以重新上路的罗师傅到了2003年又迎头撞上了非典。广州街头空荡荡的场景,他说自己“活了几十年都是头一次见,很惨!”
2007年,广州禁摩。创文创卫把街上的黑车整了一轮。再加上迎亚运,广州的经济势头一片大好,“的士佬”们终于告别阴霾,对生活又有了盼头。
为了迎亚运,罗师傅还被领导组织去学了几句英文,说:“要向世界人民展现广州的士司机的风采。”
但“的士佬”们的风采还没来得及展现,华尔街的“海啸”骤起,金融危机又来了。环球同此凉热,在广州,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人要爬海珠桥。
罗师傅虽不至于跳桥跳楼,但的士生意也跌到了谷底,全靠妻子打散工家里才有饭开。村里没楼出租的他,“过年返乡下(龙潭村)连麻将都不敢打”。
的士走走停停,时运起起伏伏,仿佛一切皆在轮回之中。
落车?
冬日的夕阳很短暂,还没来得及欣赏便已经落下。10公里的路程走了接近2个小时,那感觉仿佛走了十年,
靠近目的地。我问了他一句“今天生意怎么样?”他点了一下中控台的屏幕,向我展示一天的账单——328元。
“凌晨5点到现在(傍晚6点),13个钟,开到头都要爆。”
罗师傅简单算了一笔账,除去油费维修费租车费,每天至少跑够350块钱才“不至于倒贴。”然而就像是他所说的:“单单十几蚊,边度有得赚?”
如果说之前的非典、金融危机对于的士行业的冲击都只是“阵痛”的话,那大概是从亚运之后开始,罗师傅就很久都没有尝试过赚钱的滋味了。
“20多年前就已经每个月赚四五千,20多年后每个月还是赚四五千。”罗师傅称这是个“简单的数学问题”——“你去看看这20年物价涨了多少倍就知道了。”
他曾经坚信是网约车抢了的士的生意,因为网约车有补贴,还可以动态调价,但的士不行。为了揾食,罗师傅在2015年时也搞起了“互联网+”——申请了一个微信来收钱,下载了一个平台来接单。
跟罗师傅一样的“的士佬”还有很多,于是便有了后来那些新闻:广州的士司机拒载、不打表、“丧叼乘客”……据说因为有人拒载了一位书记,全广州的士公司开始严查,罗师傅被罚了几千块钱之后便“下线”了。后来他的车上还被加装了录音跟监控,更加不敢乱来。
“所以后来很多同行连押金都不要了,把的士退掉去开滴滴、开专车。”罗师傅也心动过,但打探却得知“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。”
这个答案后来也在一位专车司机的口中得到证实。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,罗师傅或专车司机都说不清楚,只能笼统回应一句“经济不好。”
经济不好——简单四个字,却描绘出了近几年广州、乃至整个中国的经济现实。具体作用到的士行业上,那便是没人坐车了——老板没需求,“穷人”没钱坐。
金融危机时如此,亚运结束后如此,这两年更是如此。——尽管晚间新闻还是会每天告诉大家“经济总体平稳”。
年关将至,罗师傅更加恐慌。“放不放假随你,车租每日照给。”别说没有三倍工资,对于罗师傅来说,春节假期人影都没几个的广州,“每天醒来就要亏钱”。
至于为什么不换一份工?他感叹道:“一把年纪还可以换什么工?个仔又唔生性,毕业一年都还要老豆养……”更让罗师傅“绝望”的是,据说2022年开始就要延迟退休了,——那一年他刚好60岁。
“以前成日都话开的士月入过万,现在真正月入过万的只有那些穿‘黄马褂’的。”罗师傅指了一下路边的外卖仔。——看来他一定没读过识广的《多少人灰头土脸,只为了在广州吃上一顿饱饭?》。
下车之前,罗师傅感慨:“我呢世人都离唔开方向盘噶啦,唔似你地后生仔咁有本事。”(粤语:我这辈子都离不开方向盘了,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有本事。)
然后问了我一句:“靓仔工资几多,说出来让阿叔羡慕一下。”
答曰:“刚毕业,税后5000不够。”
“丢,咁你以后点娶老婆?”
闹腾了半个下午的车厢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,然后回荡着两个男人不知所以然的笑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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